金阳援医记忆

  ●周崇贤

    编者按

    本期“红棉花开”专栏选摘文章，节选自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朝着小康奔跑——佛山·凉山东西部扶贫协作纪实》一书，该书作者、佛山市艺术创作院文学创作员周崇贤于2019年、2020年先后两次深入凉山贫困山区采访，全书以“人”为亮点，不仅写了扶贫干部，也写了帮扶的凉山百姓群像，用文学的情怀关照国家民族命运，见证了“佛山对口帮扶凉山”在东西部扶贫协作大战略中稳健前进的足迹。

    在东西部扶贫协作的大背景下，佛山对口帮扶凉山当然不只是给钱建房子、发展种养搞产业这么简单，支教、援医，文教卫系统一样重任在肩。2019年10月中旬，北滘医院向全院职工发出了支援凉山的报名通知。看到通知，廖海湃稍稍想了一下，决定报名。原因很简单，他有援藏经验，做起来会比较顺手。

    “当时北滘镇医院说要派麻醉科医生援凉，我曾经支援过西藏墨脱，在当地医院建起了一个完整的麻醉科，在支医这一块有点经验，所以就主动申请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实际上，那个时候，他的甲亢治疗才两个月，虽说病情比较稳定，但毕竟是带病之身。所以，这个决定，还是得和妻子商量，妻子想了想，给了他一个标准答案：“行，我支持你。”至于孩子，才上高一，还没到高考的紧张时刻，用不着家长太操心，那就趁这个“空档”，去凉山干一年再回来陪孩子冲刺高考。

    从佛山飞往西昌，然后前往金阳县人民医院报到，这距离，竟然和当年从西藏林芝到墨脱极为相似，汽车在山路上爬坡下坎，跑了差不多6个小时。那天刚好碰到大雾天气，能见度非常低，从丙乙底“佛山新村”往下走，盘山公路左一转右一转，绕来绕去，感觉就像在《西游记》里腾云驾雾，就算把眼睛瞪到最大，把云雾往死里看，到最后还是无法知道下面的万丈深沟到底有多深……

    早就听说，金阳是一个挂在半山腰上的城市，到站下车一看，果然名不虚传，一条小街，紧贴在山壁上，抬头仰望陡峭的山壁，心里莫名就会涌起几分担心，这么高的山，要是遇到暴雨天，突然来个山体滑坡，这满城的人该往哪儿躲？

    “躲啥躲，它滑它的，你睡你的，不要理它！”

    真的特别佩服当地人的豁达，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担心。在后来的工作见闻中，廖海湃发现，当地人面对艰难困苦，甚至于生死，差不多都是这种“豁达”心态。是天生就啥事都看得开吗？仔细想想，这种“豁达”，或许更是一种面对恶劣环境而又无力改变时，渗透血液的、深深的无奈。

    廖海湃想为金阳做点实事，就像当年为墨脱做实事一样。所以，到金阳的第二天他就上班了。目测金阳县人民医院，应该有二级甲等的规模，因为佛山援助了很多先进设备，所以在硬件方面，廖海湃凭第一印象给打了高分。

    但是，很快他就发现问题了，相比之下，医院的“软件”如观念、理念和习惯等，与佛山的差距那真不是一点点。一个县级医院的麻醉科，竟然连交班制度都没有。

    廖海湃很快又发现医院没有病患服。患者住院，全都是穿自己的衣服，连做手术的时候都一样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怎么会这样？一直都这样啊！”

    同事说，山区艰苦，有的人买了新衣服，会一直穿到破，中途都不会脱下来洗一次。要是生病住院动手术，衣服脱下来那个气味，就算你戴双层口罩都顶不住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你能用什么方法降低感染风险？除了先用酒精帮患者把身体擦一遍，还能有什么好方法？

    然而，不管还会有多少“惊讶”，廖海湃都得立即投入工作，把很多必需的制度建立起来，完善起来，执行起来。

    很快，麻醉科有交班制度了。

    很快，手术室无菌规章制度建立起来了。

    很快，麻醉科和手术室的工作流程也执行起来了。

    以前，谁上班谁不上班，谁上早班谁上中班，不知道，不清楚；现在，谁交班谁接班，都得签名，打开交接班记录，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以前，手术室没有固定的清洁护工；现在，不仅有了固定的清洁护工，还为他们提供了专业的术前、术后清洁工作培训。

    以前，手术床上只有一张薄薄的一次性床单，无法达到无菌要求；现在，严格按手术床的无菌要求，订做了布质床单及胶质中单。

    以前，大家都不太注意手术拖鞋的换洗及换鞋等无菌细节；现在，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和执行相关规定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无痛胃肠镜的麻醉，至少，在金阳县人民医院，没人做过。廖海湃找麻醉科主任，找胃肠镜检查科的负责人，找相关科室商量，我们也搞吧，这活，我能干，我们大家一起努力，把这事干起来。

    于是，2020年5月10日，金阳县第一例无痛胃肠镜麻醉成功开展。然后，短短4个月，又接连开展了80多例。

    “这佛山来的医生，还真有两下子！”

    既然认可了，那就跟我学——学纤维支气管镜的使用；学气管插管复合全凭静脉麻醉；学动脉穿刺和锁骨下深静脉穿刺……想留给金阳的技术太多了，只要你想学，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你。是的，不只是他廖海湃，各行各业的“传帮带”，从来都是这样干起来的。所以，在工作中，他从不忘给当地医生传授传统麻醉技术及新技术；就算是工作之余，也会拿出大量时间给当地医生和护士讲授基础知识和新技术。

    然而，忧心的问题还有很多，其中最大的忧心，就是缺人才。到金阳没多久，廖海湃对当地的贫穷与落后就有很深的感受，从扶贫角度讲，他认为除了物质方面的帮扶，更艰巨的任务，还在于改变人们落后的观念和习惯。也就是新闻报道里常说的“扶贫先扶志，扶贫先扶智”。他希望能用自己的专业医学知识与技能，为金阳医疗事业助一分力。除了为患者看病，他最大的愿望，就是多教几个学生，多带几个徒弟，为金阳多培养几个医学人才。

    可是，和大多数山区一样，金阳最大的问题就是留不住人才。他刚来的时候，麻醉科除了主任能单独完成手术，还有一个30多岁的年轻医生，也能独当一面，可是，没几个月，这位年轻医生突然辞职跑掉了，一打听，原来人家调到乐山工作去了。

    唉，廖海湃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叹息，没有人才，能干成啥呢？用个网红热词形容，就是“太难了”。

    这一难，就难了整整一年。特别是2020年7月，那个忙，真的是忙得要死。有一天主任不在，他从早上8点半上班干到第二天凌晨4点多，不歇气地做了11台全麻手术。骨科手术、急诊阑尾手术、胆囊手术、胃肠镜手术等，凡是要全麻才能做的，都得他上阵。差不多20个小时连轴转，真的是累得半死，好不容易下了手术台，回到宿舍都没睡熟，手机又响了，科里电话，叫他回去做手术。

    7月11日那天，正在专心做手术呢，氧气压力突然不够了，当时的他，脑子里嗡的一声，那个紧张，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，因为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，整个人一下子蒙了。

    没了氧气还做啥手术！紧急之中，赶紧手动供氧，直到把手术做完。事后想想，真的是后怕呀！

    是的，是后怕。手术医生面对的是病人的生死，任何一个环节没做好，就算没要病人的命，也可能给病人造成巨大的伤痛。廖海湃说，还有一次手术中，竟然停电了。那是一个腔镜手术，没有电根本就没法做。好在备用供电及时，要不然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    “那次真的是吓死人了。”他说。在医院，像他这样的外来援助医生有20多个，为表尊重，院方专门设置了一个专家饭堂。每天，其他科的医生一般都能够准时到饭堂吃饭，只有他这个手术医生，都干了快一年了，从来就没能准点到饭堂。

    当然了，所有的忙都是有价值的。这一年，单他个人主持的手术麻醉就达500多例。也就是说，他的忙碌，每天都在帮病患减轻痛苦。

    廖海湃是地道的“老广”，饮食习惯讲究的是清淡和软，而川菜大油味重，对此他真的是不习惯，加上经常不能按点吃饭，结果连胃病都搞出来了。而居住环境也够呛，宿舍靠近山壁，湿气很重，搞得他周身关节痛。最后只得去买一个暖炉回来烘烤除湿，连夏天都要开着。

    但这些都浇不灭廖海湃想做事的热情，到金阳短短一年时间，他不仅规范了麻醉手术的操作细节，还开启了腰硬联合麻醉、动脉穿刺、锁骨下深静脉穿刺置管等以往金阳县人民医院无法开展的“首例”。与此同时，他还身体力行地给同事传递人文关怀的理念，教他们如何安慰术后的病人，缓解他们的焦虑等。

    经他做过手术的患者，对他的印象都很深，都觉得他跟别的医生不一样。他们很多人私下里议论说：“这个医生就像是从电视上走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每当听到这样的评价，廖海湃的内心既感温暖，又五味杂陈……

    资料显示，佛山对金阳县的医疗支援，可谓不遗余力，金阳县卫生健康局副局长咪色里呷有一个工作本，上面记录着一串佛山支援数字：

    2018年下达艾滋病专项资金1070万元，下达卫生人才专项资金300万元；

    2019年下达卫生人才专项资金160万元；

    2020年下达卫生人才专项资金100万元……

    在佛山资金的支持下，金阳引进了一名高级职称神经外科专家、一名副高级职称骨外科专家、一名中医科副主任医师等，还建起了重症医学科。可以说极大地提升了金阳县卫生健康事业发展水平。

    广东（佛山）对口凉山扶贫协作工作组驻金阳县工作小组组长南策炳介绍，佛山在金阳共举办82场专业技术培训班，培训当地老师、医生等专业技术人员2281人次，其中2018年举办49场，培训482人次；2019年举办33场，培训1799人次，有效促进佛山与金阳的学术交流，提升了当地教育、医疗水平。

    这对急需大量高素质人才的贫困山区来说，就像黎明前的曙光！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2020年9月27日，晚上10点30分，当天前往广州的最后一班机从西昌青山机场起飞，援助期满返回佛山的廖海湃偏头从窗口望出去，久久地望着。

    群峰耸立的凉山大地，在深沉的夜色中，在他无声的目光中，渐渐远去。